抄家发卖时,永宁侯府夫人亲来选人。
说要拣选些沧州籍出身的小丫鬟。
她挑回去好好教导后服侍侯爷,若是入了眼还可以开脸做妾。
困境中的丫鬟们都慌忙用口水擦净脏乱脸,期待自己被选上,成为侯爷那个白月光替身的幸运儿。
只有我使劲低下头,向后面缩。
因为。
我不想被他掐死第二次。
1
典籍官叫第二批人出去的时候,几个挤裹在一起的丫鬟都抬起了头。
狱卒在啧啧议论。
今日来买人的竟然是永宁侯府的夫人。
说是预备选两个沧州籍出身的小丫鬟来用。
挑回去好好教导后服侍侯爷,若是入了眼还可以开脸做妾。
本低声在角落恐惧低声哭泣的尚书大小姐闻言忽然抬起了头。
她母家和侯府夫人母家有些渊源,小时候还曾在侯府小住过。
「永宁侯府?从筠姐姐定然是来救我的。」
她喃喃一声,眼底露出喜意。
看到其他丫鬟们在麻利在擦自己脏兮兮的脸收拾整理。
她恶狠狠警告:「干什么,你们想和我抢?」
丫鬟媳妇们噤声。
看到缩在角落的我时,她满意点了点头:「还是只有你老实。」
她微微笑着:「来,你过来与我梳头收拾,如果一会得了恩典,我可以让我姐姐带你一个出去。」
2
但我并不想去。
没有人知道,在自卖进尚书府前,我便是永宁侯府的丫鬟。
在彼时还是小侯爷的裴势外院、内宅,总共待了七年。
那时候老侯爷多病又失了圣宠,侯府独苗难支,侯府在京都贵胄中日子并不好过。
小侯爷去太学读书。
我经常在他书袋中看到被同门撕碎的书页,踩断的笔,还有扯坏的弟子服。
每一次我都在老夫人发现前,小心翼翼帮他补好。
忘了哪一日,他又在我缝补时候,忽然从后面轻轻将头靠在了我肩上。
他那样冷心冷情肃然如霜的人,埋下的头却在微微颤抖。
我感觉到肩膀上淡淡的湿意。
并不是额头已凝固的血,更像是……眼泪。
「别动。一会就好。」
声音缱绻脆弱,仿佛无助的小狗,我心里微微一颤,快速藏起被太学刁奴打红的手掌,僵直不能动。
「总有一天,我要所有人都不能欺负我,也不能欺负你。无论付出什么代价。」他一字一字说。
那一年测考,他得了甲等第一名。
那晚庆祝,太子破天荒列席,在泽云楼一醉方休。
裴势回来时,醉得不轻,屏退左右,他却含笑伸手向我。
宽大的袖子里是两个精致的点心,被油纸裹着捏变了形。
「给你的。」他睁开眼睛,眼底一片清明,毫无醉意。
「为什么?」
「上个月,你在门口等我,尚书家老二的丫鬟笑话永宁侯府亏空,说下人这么瘦定然是吃不好。你说我对你们极好,才赏过泽云楼的点心给你们吃。」
「尝尝。」
一碟子点心十两,一口就是我一个月的份例。
我不敢接,他微微一笑,伸手掰了一块亲送到我唇边。
指尖温润,眸色真诚。
「好吃吗?」
3
第二日,老夫人就叫了我去。
问我可愿跟小侯爷。
「侯府子嗣单薄,总归以后是要添人在院子的。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。可愿意?」
云母屏风后,是一双熟悉的锦缎长靴。
我红了脸。
那晚上,他将一支亲手挑选的发簪簪在我头上,说:「果然配你。以后还会有更好的。」
跟小侯爷第一年,他待我很好,好得几乎让我生出遐思。
时兴玩意儿、女子胭脂水粉,他瞧着的,别人有的,他总会给我一份。
就像是曾在他低谷时说过的一样。
「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。但凡我有,但凡你要。」
我别的拿不出手,绣工尚可,便常常半夜挑灯起来,给他绣荷包香囊护膝鞋子。
他只笑:「这怕是往后十年都穿不过来了……这帕怎么都是云纹,不是叫你绣鸳鸯吗?」
鸳鸯,那是夫妻才能用的图纹。
但我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通房丫鬟。
怎么可能呢。
不久,忽然传来小侯爷即将定亲的消息。
女方是朝中清贵王家的女儿。
皇亲贵胄,名门望族,出身高贵,对侯府助力极大。
定亲的条件之一便是小侯爷要将房中不老实的通房都要打发出去。
小侯爷的通房只有我。
而我是府中出了名的老实人。
裴势让我不必担心。
便是未来王氏进了门,只要我生下子嗣,也能按规矩将我扶为妾室。
4
第二日,王家小姐上门赴宴时茶水冷了两分,她的婢女斥责后将热茶泼在我身上,还顺手给了我一巴掌。
我摔到在地。
平日对我温情的老夫人只淡淡叫我下去,而赶来的裴势,只是面无表情沉默。
我跪在地上,直到所有人离开。
到了晚上,他来看我,说会找人来教我规矩,以后必不会再挨打。
那一巴掌彻底打醒了我。
我无比清醒意识到,若是继续留下,未来余生都是些什么样的磋磨。
第二日晚上,在老夫人和裴势剧烈争执我在他成亲前去留的时候。
我走了进去。
磕了个头。
我说我想去家庙为老侯爷祈福。
他们都松了口气。
那晚上,裴势闷不做声折腾我了很久。
天快亮的时候,他抓着我的手,说王氏善妒,不肯容人。叫我给他三两年时间,必定来接我。
再不行,进不了府邸,还可以养在外面做个外室。
眼泪无声滚下来。
外室,那是私生子,从良的娼。
最后他问我还有什么想要的。
我提了要求:「我要五百两银子傍身,若是小侯爷变了心也有个依傍。若是不给,我便去找王家小姐闹,大婚在即,她总归要给我。」
他一下愣住,缓缓起身,用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我。
第二日,他没来送我。
在去家庙的路上,我遇到了山匪,那山匪不劫财不劫色,掐昏我后将我扔下了河。
我永不能忘记那蒙面山匪身上淡淡的松柏熏香,那是我亲自熏制的,独一无二给小侯爷的香。
我只是想要他厌了我撂开了我。
不是要他杀了我。
后来,我辗转进了沧州同乡尚书府邸。
成了尚书府里庶出二小姐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丫鬟,大隐隐于市,倒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。
却不料,不过两年,尚书府就败在裴势手上,阖家被抄。
更没想到,侯府夫人王丛筠会亲自来买人。
4
第二批丫鬟一起出去的时候。
尚书小姐池嫱眼睛全是光。
她跃跃欲试祈求看着王丛筠。
早忘了我在牢里小心甚至急迫的提醒。
这位王氏并不是表面看到那样大度宽厚,我做婢女的时候,听见好几个婆子私下嚼舌根。
说过侯府的宅子过几月便会抬出去一两个丫鬟。
都是突发疾病。
但仔细去看,死得一点都不正常。
「但凡是被侯爷看过几眼的,说过几句话的,过不了两日就会被处理。」
「连她自己丫鬟,统共一个月在一起一两次,都是又打又骂,逼死了两三个了。」
「她手段可不少……起初是挨打罚跪,后来她被长辈斥责,要博个好名声,便用饿的法子。生不如死。」
我每每听见,心里都是暗暗庆幸。
若不是当日我落了水,只怕如今早已没我这个人。
后来又听说裴势得了新帝欢心,渐渐强势,而王丛筠婚后三年无所出,矮了一头,竟然主动开始为侯爷纳妾。
后宅女子讨生活,从来不是从男人手上,而是从当家主母手上。
这样的日子,这样的主母……定然不是尚书小姐池嫱这样天真骄纵的性子能应对的。
此刻。
对方在池嫱脸上扫过,眼底是一闪而过的恶毒。
我微微叹了口气,将头低得更凶。
池嫱果然被选上,她高兴极了,只觉得自己好日子来了。
然后喜滋滋亲昵叫王丛筠:「姐姐,你来都来了,那不如一起帮我再带个人走吧。」
王丛筠用帕子掩鼻:「哦,你还有交好的?」
我使劲低下头,向后面缩。
但池嫱的手还是准确指向了我:「她。她刚刚说你不好呢,我倒是要叫她看看,我王家姐姐可是顶顶好心肠。」
王丛筠说:「你,抬起头来。」
5
我慢慢抬起头。
脸上结痂血口子混着灰尘,几年不见,哪里半分还有曾经模样,果然叫她第一眼就皱眉。
池嫱将我卖了个痛快,一心讨好王丛筠。
我瞪大眼睛,狠狠唾了池嫱一口。
「你害得我二小姐先被发卖到青楼,我只恨不得一口咬死你,还提醒你?——不要脸的东西,为了让二小姐快点被发卖,半夜强剥她外裳——现在还来攀扯你奶奶表忠心?我撕了你烂嘴——」
池嫱脸顿时涨红,恼羞成怒要来打我。
「反正她都要卖了,那衣服给我又如何?」
王丛筠看着我们俩狗咬狗,她嘴上缓缓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。
「算了,既然妹妹说要买,那就买了这丫鬟吧。」
池嫱疯狂点头:「对!还是姐姐想得周到,买回去让我好好收拾她!」
她恶狠狠看着我:「贱人,你死定了!」
这个蠢货,还以为自己是去享福的。
她自命不凡,觉得自己容貌出众,据说曾经因为容貌在侯府做客时,被小侯爷多看过两眼,还说过几句话。
她回来就在府里得意说给二小姐听。
说要不是王家那醋坛子运气好,当初趁着侯府势低强买强卖。
否则现在侯府的女主人还指不定是谁呢。
方才因为要被买走,她还在窃喜念叨,说不定是小侯爷记挂着自己,所以才差了王丛筠来救她于水火。
「听说,小侯爷一喝醉就唱沧州小曲儿——我可不就是沧州人吗?」
6
出了监。
我就不再说话。
这汴京城中我早已熟悉,去的绝不是侯府的方向。
池嫱不认路,但下了马车,看着简单却森严的宅子还有脸色难看的王丛筠,她却好像懂了一点什么。
「姐姐,这是哪里啊?」她刚问。
啪的一声,王丛筠身旁一个婆子一巴掌将她扇在地上。
「放肆,一个下贱的奴婢!谁是你姐姐?」
池嫱捂住脸,有些慌,更多的是不解。
而在这时,身后的房间门全都打开,然后很多女子都走了出来。
一个个都是同样打扮,似曾相识的脸,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却又诚惶诚恐叫着:「见过夫人。」
那婆子冷笑:「从今以后,你就叫盼月,好好跟着学,若是学好了,懂了礼,夫人自会带你回府。」
池嫱:「可是我……」
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。
「没规矩的东西,什么我我我,自称都不会么?李教习,好好带带。」
至于我,因为在监门那一场恶骂和池嫱对我的厌恶,我得了一个新身份,见习监督。
——专门负责抽池嫱。
7
这里是王丛筠专门为了永宁侯裴昭准备的月园。
里面的丫鬟十有八九都和曾经的我有几分相似。
据说是永宁侯曾有一念念不忘的小妾,因急病没了,王丛筠作为侯府夫人,体贴侯爷,所以想尽办法弥补。
这一两年,还真被她找了不少。
齐齐养在这里,每隔一两月,就从中挑选些合适得体的带进侯府。
本来挨了一顿大打的池嫱已心灰意冷,听到这里,又重新燃起了希望。
「只要见到侯爷,」
除了那些侯爷的喜好,丫鬟的规行矩止,她练得最多的就是敬茶。
「上一次我见到侯爷就是用茶。当时茶水冷,我说现在时兴喝冷茶,侯爷还看着我笑了一下呢。」
她一遍遍屈膝,娇笑:「侯爷请用茶。」
又开始想着曾经那次见面自己的衣着。
为此不惜和看守的护院娇笑求着买同色的衣裳进来。
结果又挨了一顿打。
打完我进去送药,她看着我快遮住眼睛的狗啃刘海和脸上没好完的疤痕。
「贱婢!你别得意。谁叫你没福气呢。要说长得像,你本来也有机会——谁叫你脸不争气呢!这里面我可都看了——没有一个比得过我的……想想吧,要是我被侯爷看中,到时候,我定要了你、还有那些狗东西的命!」
蠢得无遮无拦。
我面无表情将药粉洒下:「那你加油。」
她却不想一想,这一两年,送进去的丫鬟那么多,可侯府却仍然一个妾室也没有。
那些送进去丫鬟也再无动静。
所以,到底是裴昭念念不忘,还是深以为厌呢!
他这个人记仇,这两日我知道了不少消息。
——当日曾掌掴我的那王家婢女因为不小心洒了他一杯温酒,被他生生打断了手掌发卖。
——曾经在太学中欺辱过的那几个纨绔,连同带在身边的童仆婢女,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。
那笑话过永宁侯府亏空下人馋嘴的尚书家纨绔老二,和下人生生在泽云楼吃点心吃到差点谷道破裂。
所有曾经开罪过他的,没有一个好下场。
而我,也是后来才隐隐猜测到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。
——大概是走得太仓促没收拾完,那副下胎药方被看到了?
如果是这样,那么这些送进去的替身……我打了个冷颤。
8
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外出,脸上的疤痕快好了。
我便用混着灰的胭脂画上。
池嫱看了又是一通嘲笑:「蠢东西,不是挺能耐吗?怎么快出狱还被其他人抓烂脸啊?还留下这么多疤!」
我懒得理她,只计算着轮值护卫换班的时间。
试了数次,我渐渐心里有谱。
便在这时,王丛筠遣人来选人了。
池嫱第一个站出去,说自己准备好了,问什么时候可以走。
「侯爷叫得出我的名字,叫得出她们吗?侯爷还夸过我长相呢,他说我不说话时特别温婉。」
那婆子冷笑,先命人给她灌了一碗「清火」汤。
凉得她当下嘴巴全白。
捂着肚子在地上差点昏死过去。
她到底浑身哆嗦这被抬着离开了。
临走时,我到底没忍心,将一床薄薄的褥子给她盖上。
来接人的婆子叫我拿下来:「别的可惜这细密的针脚了——今日侯爷喝醉了,正气恼呢,和夫人大吵——现在去,不是撞在刀口上吗?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去享福呢。」
婆子冷笑,且等着吧,平日侯爷心情好都不见得有好果子。
更何况是今儿心情不好时。
9
结果没想到第二日竟传来了好消息。
池嫱竟然成了。
两个仆妇过来拿她在这里的衣衫私物。
那俩面生的仆妇一来就说,侯爷当晚看到池嫱穿着一身丫鬟衣裳站在那,娇娇俏俏,忽然就不骂人了。
那晚上就将她留在了书房。
还说第二日赏了好多东西。
上好的发簪就有足足一箱子呢。
几个相识的管教都同情看我一眼,只怕等池嫱缓过来,第一个就要找我麻烦。
院中热闹,我默不作声趁着护院换班偷溜。
一切再顺利不过,眼看快要出门,前面竟突然冒出两个护院。
我顿时背上冒汗,正要后退,却看一个新来的相识护卫叫元肇的,叫住那两护卫。
我屏住呼吸闪身过了垂花门,微微回头。
便看见元肇不动声色对我点了点头。
想起前几日他衣衫刮破,我顺手缝补了一下。
却没想到结了一桩善缘。
走出园子,背上早已被冷汗打湿,我低下头,再不敢多停,立刻沿着巷子向大路而去。
涌入熙熙攘攘的人群,方才觉得一切平稳好了许多。
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婢女,本就是顺手被王丛筠买来的。
如此一走,只要不出城,不用路引,在这诺大的汴京城中,那便是鱼入大海。
10
一直到无人处,我才缓缓展开一直捏在手上的一对耳环。
这是入狱时我含在舌头下藏进来的。
也是我入尚书府第一个生辰二小姐送我的。
一对碧玉,剔透玲珑。
拿着当来的钱,我换了一身粗布衣裳。
将头发粗粗挽起,脸抹成菜色。
说自己是出来寻事做的寡妇。
在胭脂巷晃了几日,终于在满春楼找到一个厨房帮佣的事儿。
主厨张大五大三粗,性格倒是还行,因着他娘子与我相识缘由,倒是很照看我。
一来除了厨房的事,更多是叮嘱我莫要去到前院。
「总有那喝醉的登徒子,不看样貌,便是个女子就搂住轻薄。」
我不动声色向他打听可有池家出来的姑娘。
他努了努嘴,给我指最里那个院子。
尚书家的千金小姐,一朝坠入尘埃,狂蜂浪蝶铺天盖地而来。
不过几月,就病了,如今扔在落月楼等死。
我看到二小姐时,她已奄奄一息。
见到我,还没说话,泪珠儿就滚出来。
「闻君,是你啊,我,我要死啦。」
她红润的嘴唇一层层皮干裂,我将一盏冷茶喂了她。
她身上的水红绫子袄儿都变成了乌黑色,也不知几日没洗。
云肩和脖子一样颜色。
两年多前,曾经这样潦倒在街上的是我,而今,却又换成了她。
她推掉了我送来的点心,哆哆嗦嗦从头发里面抠出来一颗小珍珠,说:「阿君,求你一件事……我死后,当了这个,把我和我阿娘埋在一起好吗?」
曾经尚书府,她母亲也是受宠一时的姨娘,风头盛时,连她也能和嫡大小姐池嫱周旋一二。
但妾,就是妾。
轮到要发卖时,没入官妓、青楼第一个还是她这样的庶女。
再受宠的猫儿狗儿,也无法和主人相提并论。
我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。
「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。」
「可是,赎身……要很多钱。我母亲只是一个妾,家中也无其他亲友——」
我说:「姨娘为姑娘准备了钱。」
池薇微微一怔。
「当日抄家刚刚入狱,姨娘就惊吓自缢了,姑娘可还记得。」我说,「其实姨娘在入狱前,吞了金。所以入狱便自缢。她走前跟我说,如果有那日,就当这是她为姑娘准备的最后赎身钱。」
「我娘她——」
「姑娘一定要好好等着。等我消息,既不必好,更不能死。好吗?」
「好。」她的声音哽咽了,颤抖着将掉在地上的点心捡起来,塞进了嘴里。
11
我自不能出面,但城中要无牵挂又能帮忙的人有限。
好在王三媳妇仗义:「当日要不是姑娘去帮我和姨娘求情,我也不能拿了卖身契出来嫁给这个冤家。既然姑娘说二姑娘那边能凑些钱,只差个人,我便去寻个稳妥的人。」
却没想到她寻来那表弟,竟然就是护院元肇。
元肇低头小声说其实早就见过我,当日去接他表姐出府,看到我送出来。
我愣了下:「这孩子都这么大了?」
元肇俊秀的脸一下红了:「闻君姑娘不过是比我大三岁,怎么叫我孩子。」
表姐拍他胳膊:「什么姑娘,叫闻君姐姐。」
元肇抿着嘴巴不说话。
我又问他月园如今情况。
他说先头已从月园离开,零星听得池嫱如今得宠,尾巴翘到了天上,根本不将王丛筠放在眼里,吵了几次,侯爷便依了她,将这月园砸了,很多婢女都就地发卖。
处理一半她想起我,遣人专门来问我,要将我寻过去好好收拾。
管事寻不到我,就敷衍过去,说不知道发卖去了何处。
这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。
元肇说:「听说那位新姨娘为了讨侯爷欢心,还特意找人重新教自己正宗的沧州话。如今就像个眼珠子一样捧在手上,生怕摔了,说是吃的用的,府里首屈一指。这侯府夫人费尽心力想讨侯爷欢心,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,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。」
12
这边商议妥当,我亲自去了一趟乱葬岗。
等我回来已是第二日天黑。
风雨交加,我换好衣裳在厨中烤火。
过了一个时辰,听得后院热闹中窸窸窣窣有规律的咳嗽声,便知道事情大好了。
出去再见到池薇,她精神好了许多。
我将外衫给她裹上。
她靠着我,一手抚上我的手,一同使劲捏着油纸伞。
劈里啪啦的雨声落在伞面,她脚步发虚,却走得意外坚定。
「昨儿鸨母来看我,说有人要赎我。」她说,「又说听得我大姐姐进了侯府,如今很受宠爱——侯爷为了她,夜半亲自骑马带她去泽云楼。老鸨大概看在这份上,松了口。」
我抬头看她。
她看着我:「阿君,大姐姐是个傻的。我们同侯府虽交往不多,但自小也是见过的。若是真的心仪至此,当初议亲就不会选择王家。但选择了王家,后又如此……外面人不知道缘由,我却隐隐听过的,据说侯爷曾有个很喜爱的丫鬟,后来急病没了。」
「我娘当初在泽恩寺外救你,将你带回来没多久,阿娘就同我说过,你不是一般小户出来的丫鬟。你容貌仪态,都出类拔萃,她却将你留在后宅不肯多露面。以前不懂,以为是因你和大姐姐有几分相似怕惹她不快,现在却全都懂了。」
「你就是那个永宁侯府没了的丫鬟,对吗——」
「都过去了。」
她停下了脚步:「可是,阿君,如果有一天,汴州城这么大,他找到你,那时候,阿君姐姐,又能拒绝吗?」
「不会有那天的。」
「在我姨娘将你带回去第二个月,我们在白云河边撞到侯府搜寻的人。裴昭此人,可不是善罢甘休之人。」
池薇伸手擦掉我脸上花掉的疤痕,轻轻叹了口气。
她从怀里贴身的地方摸了很久,取出一样东西。
「这东西老鸨不敢留。我入这糟污地这么多日子,这是我接待过最有权势的人,最后一次他曾允诺会带我出去,还给我留下了这个东西,结果第二天,他微服来时,我正在接客,他再也没有出现。希望有天需要的时候,能帮帮你。」
那是一个?九龙争珠的玉佩。
我微微一愣。
曾经在还是太子的新帝腰上,曾远远见过。
池薇已垂下眼睛:「就像你说的,都过去了。从这里走到城南,正好两个时辰,那是赶上第一个出城的商队。我会带着我阿娘的遗骸,一同回沧州。」
她转头看我,伸出手抱住了我:「阿君——如果有天你回来,记得找我。」
「我叫……纸月。」我一手按在她背上,感受到肩膀上淡淡的湿意。
「纸月姐姐,再会。」
13
不远处大雨中马蹄哒哒。
是刚从演兵场回来的裴势,铁甲森然。
我退到一旁,风大吹破油纸伞。
就在裴势将要转头的一瞬,一把更大的伞撑了过来。
挡住了我的脸。
元肇面上带着微笑:「闻君姑娘。阿姐不放心,让我来接你。」
旁边马蹄声顿了微不可察一瞬,又快速离开。
他家世代住在汴河旁的桂花巷,转过巷口,身后的马蹄声已微不可闻。
一包蜜煎樱桃送到眼前:「我姐姐说你喜欢甜的。」
我慢慢说:「我比你大几岁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
「我嫁过人。」
「所托非人,回头是岸。」
我无奈:「元肇,你不懂。」
元肇没说话,第二日,他就没出现了。
他表姐说,他在今准备年的武举考试。
兵部主持下的武科,三年一次,合格者授予武职。
「前几月本来好好的策论学了一半,忽然又要去做牢头又跑去做什么护院,气得他爹将他打了一顿,也拦不住。本以为准备了两年无望,结果前两日忽然开始奋进了,闻鸡起舞啊,从早到晚不是策略,就是弓马——他爹现在在家走路都垫脚,说话都捏着嗓子,生怕影响了儿子。」
「爱学习,是件好事。」
「闻君,我这个表弟年纪虽小,可一点不是个毛头小子。真的。前两日,他去校场练习,还得了永宁侯爷夸奖,说孺子可教。听说今年的主考官,便是永宁侯,我瞧着——」
我不动声色岔开话题。
「听说这个月有大赦?」
14
池薇走的第二个月。
宫中按例放新宫女出来,不过同往年不同,今年天子特意恩旨大赦,除了各府邸要释奴一批,更特别是犯官家眷,更额外获得了一次大赦机会。
旨意到了胭脂巷时,落月楼已空空如也。
我只等着我新的身份文牒出来。
一切平静。
除了隔两日就到来的元肇。
在第十次过来时,我压下了那身份文牒,同他去见了一次他父亲。
他父亲是个微末武官,行伍起家,性格倒是爽快。
虽少了一只胳膊,但打儿子还是利索。
「若是你日后东想西想,我便是第一个不饶你。臭小子——」
我说我曾得罪过一个颇有权势的贵人,若是将来怕有祸事。
「得罪算什么。我在战场杀得多了穿了锁子甲的贵人。人生在世,既要又要,哪里那么多美事。我当初想要出人头地,去战场拼杀,结果他娘生他没赶回来,最后一面都没见到——活该我没好日子过。臭小子——你可怕祸事?」
元肇微扬的眼角带了笑意:「不怕。」
「不是怂货。」他使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,「臭小子,长这么高了,当初从你娘怀里拉出来,才这么一点。去,给你娘……烧一炷香。」
15
那年殿试,分三甲传胪赐宴。
天子亲点了鼎甲名号,元肇得了一甲第九的名次。
授职守备,他选了沧州。
宴中过半,天子询问诸位婚配,元肇微笑起身,求了一道赐婚。
天子好奇,问何家女子。
元肇道:「只是寻常良家女子,钦慕已久。所以,微臣恳请陛下,这道赐婚旨意,既有婚期,也留下空白的和离。如果有天,这位娘子不再想和微臣过,那么山高水阔,单凭自由。」
场上静默,裴昭蹙眉,婚姻之事,岂能自由儿戏。
天子摆手欣然允诺,还让裴昭来做个主婚人:「裴爱卿便是太过执拗,不如沾沾喜气。」
裴昭推拒,说家中夫人今日病重,恐耽误正事。
元肇回来学给我听,说宁远侯侯府夫人这个月病了两次,都和新的小妾有关,朝中私下言官弹劾了两次,说裴昭宠妾灭妻。
裴昭不为所动,侯府无一日安宁。
老夫人气得都去隆兴寺吃斋礼佛了。
我摆摆手:「旁人的事,让他们去折腾吧。」
他歪头轻轻又小心在我脸上啄了一下:「娘子说的是。」
抬头时,脸微微发红,局促又不安。
我伸手拉住他衣襟,仰头轻轻吻了上去。
那一晚,我感受到了常年习武之人和侯门贵胄之人中差别。
婚礼马不停蹄又有条不紊结束的第三个月,我们即刻准备前去沧州赴任的事情。
曾经,好像从没想过的平凡幸福就这样悄无声息出现。
很快,曾经淡淡那些留在心里的侯府片段,都再难想起了。
而就在我们即将出发的前三天。
裴昭忽然发了疯。
他抱着一样东西,带着婆子和病重的王王丛筠,坐着马车在各个巷子小户门口等候。
都是曾经池家和月园被发卖出去的婢女。
每一户人家,管事都去抠门。
挨家挨户问。
在来到元家门口时,先来的时表姐。
她咽了口口水:「说……是问一床被子。那旧被子下面有个花纹,是他家的人绣的。」
她艰难看了一眼我。
「可我瞧到了,那针脚和绣工,像是妹妹的手笔。」
我说:「知道了。」
仔细一想,应该是当日给池嫱盖着的那床。
被子送进来的时候,管家只看着我的背影就顿住了。
「……纸月姑娘。」
他不再问了。
这被子当初跟着过去便被池嫱扔了,被一个粗使婆子捡来用,后来被褥旧了,就剪了那面单做衣裳。
便在今日她偷嘴被掌嘴时摔在裴昭面前,这才被发现。
当时裴昭就愣了。
「这些年,侯爷找了姑娘很久很久——姑娘就在汴京,怎么就不回来呢!」
16
管家说了很多,直到身后传来裴昭的声音。
「阿月,跟我回去。」
我没有回头。
「侯爷请自重。」
「自重?」他怒极反笑,一步一步走进来,周身散发着可怖的气息,四周死寂,护卫在外面围住了院子,此刻这里连只苍蝇也肺部进来。
「你不要忘了,你是我的人。」
「我已经成婚了。」
「成婚?!!我找了你这么久,去了沧州,翻遍了白云河,几乎捞完了汴河,在每一个关口和人市,一个个翻找,无数个日日夜夜,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?如今终于有了你的消息——你告诉我你成婚了!」
他眼睛发红,走到了我身后,口中是不容置喙的强势。
「你要自己跟我走,还是我带你走。」
「侯爷真是好大的威风。难道要光天化日强抢民妇吗?」
他蛮横冷笑:「那又如何。」
按朝律令,当街强抢民女为妾官员要挨十鞭罚数金,他自然不怕。
而就在这时,元肇不疾不徐却又沉稳的声音传来。
他擦掉嘴角的血缓步坚定走了进来。
「侯爷,这是要预备下夺臣妻吗?」
看见元肇一瞬,裴昭一瞬愣住:「你?竟然是你——竟然……」
他忽然明白过来。
下一刻怒不可遏,一拳直接砸了上去。
「竖子,竟敢欺——」
「是你!你是故意的!」
「所以那一日,在朱雀长街,你撑伞挡住的人难道……」
元肇一手接住了他的拳头,而我的匕首已抵住了他的腰。
裴昭浑身都颤了一下:「你竟然……」
他缓缓回头,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的悲伤,重复:「你竟然——」
我站到了元肇的身前。
「侯爷难道忘了,曾经在陛下的面前亲自为我夫君送过祝福。要我们一世相互扶持相伴一生的。」
他的眼底风雪冰冷,压抑的情绪翻涌成灾。
「侯爷难道忘了,夫君的拜帖也曾亲自送去过侯府,只是那时候侯也忙着同姨娘恩爱,抽不出时间赴宴。」
「……我,当时是因为阿月——」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给新姨娘的名字不妥,纠正道,「池嫱风寒难受……」
我笑:「侯爷既然已有新人,为何还要苦苦纠缠呢。」
「她不过是你的替身,只是因为那双眼睛不说话时像极了你——如果你不喜欢,我立刻将她赶出去——而王氏身体很差,不日——」
我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他的荒唐:「裴昭!」
他的声音小了下去,几乎带了哀求的意味:「阿月,给我一个机会,我答应过你的,都可以兑现——无论是什么位置——无论你什么身份,都可以。」
「可是我不可以。」
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,他的手冰凉到了极点。
虽然微微一颤,但很驯服。
我将那手拉到了自己的肚子上,平坦的小腹微微鼓起。
「我怀孕了。」
裴昭整个人都僵硬了。
17
外面是细细的绵延不断的王氏的咳嗽。
因王氏毁了池嫱做母亲的机会,这些年,池嫱用尽手段报复。
她的身体早就毁了。
最开始,她还想要挽回裴昭的心,或者至少有个孩子,但是后来,她发现在自己食物和衣衫熏香里面都有大量麝香。
自己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。
甚至,她设计下药让婢女有了裴昭的孩子,也被裴昭亲自下令处理了。
「不是谁都配生下我的孩子。」
那一场血腥的处置后,王丛筠大病一场。
然后管家权顺理成章到了池嫱手里。
池嫱本就是个浅薄蠢的,报复起来名正言顺,以至于堂堂侯府夫人冬日炭火还需要自己拿嫁妆补贴。
裴昭既是新贵,根本不给老臣面子。
王太傅找过两次,都是碰了一鼻子灰。
渐渐也真就撂开不管了。
王氏曾无数次后悔,不该为了一时讨好将池嫱接回。
但在看到我走出门那一瞬。
她却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。
「……是你?是你!!」她转头看向裴昭,「哈哈哈哈……天意啊!你找了那么久的人,原本就在我给你准备的女人中——那时候我分明给你说过的,只要你少看池嫱,我还有更好的给你,可你说够了,你不要了!」
王丛筠笑得几乎喘不过气,她捂住了肚子:「你说你不要了!我就将她们都卖了——你不是怪我那么多年吗?说我善妒,说我害死了你的心肝宝贝吗?我说我补给你,我给你找一样的,哈哈哈哈,我找到了,可是,是你自己不要啊!」
裴昭额头的青筋在跳动。
王丛筠还在笑:「侯爷不是说一不二吗?不是什么都胜券在握吗?怎么,连自己的女人都找不到呢,找了半天,还去沧州,宁州,结果就在眼皮子底下——哦,对了,难道你那个心爱的小姨娘不知道自己像谁?之前不知道,看到你书房的画像也不知道?你那么宠爱她,怎么她就不告诉你呢!难怪当初忽然不找人——」
裴昭转过头,像看死人一样看她。
「侯爷,不怨池嫱。你这个人啊,冷情冷肺,有了新欢就要忘旧爱。当初得我王家支持的时候,不是说通房也可以打发吗?结果过河就拆桥——」
裴昭一把掐住她脖子,将她狠狠推在马车上:「走。」
小巷子再度安静下来。
元肇伸手摸了摸我的肚子:「咱们也走。疯子太多,影响孩子。」
18
我们离开前一日,听到了侯府夫人王丛筠病逝的消息。
据说王太傅家里去了人,闹了一通,最后不了了之。
而另一个始作俑者池嫱也被打发去了庄子上。
我坐上马车,元肇给我整理软垫,在出城之时,忽然快马而来。
裴昭一身锦袍,浑身肃杀。
马车停下,他在马车外:「就算你怀孕了,我也有法子。」
「侯爷什么法子呢?」
他软了声音:「或者,至少不要走,留在汴京,可以吗?你恨我是不是,我都问清楚了,那日你的意外,是王丛筠的手笔,她偷了熏香,故意让刺客伪装成我的模样。阿月,你落水那晚,我看到了你之前的药方,你知道吗?我当时心都要碎了……你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弥补你,好吗?」
昔日高傲的侯爷此刻声音竟然带了卑微:「至少,至少留在汴京。我发誓,我不会为难你,也不会为难他。我只要远远看你一眼,就可以了——阿月,不要走,可以吗?」
温情脉脉的话。
我垂下眼睛,慢慢说:「那日那个刺客,也许不是你。但是那天的行程,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。跟车夫说的,也是另外一个地方。」
我对他, 曾经,的确是有过希望的。
我希望他曾经真的在某一刻, 如他说的那样爱过我。
但是,从那个刺客掐住我脖子, 而准确掐点来的救援我就知道,我只是他用来拿捏王家拿捏王丛筠的一个理由。
伤害我, 然后用这个理由, 逼着王丛筠给我一个姨娘的位置。
这些年, 在他眼里,我是顺从,温柔的, 小心翼翼的。
但是他并不知道,我从小会凫水, 也不会知道,是我自己主动摔下河的。
风吹动了窗帷。
裴昭的眼神沉沉如水。
「原来, 你都知道了。」
「这些年,跟着侯爷,学到了很多。学到最多的,就是藏好自己的底牌。」
「你知道, 我并不介意多养一个孩子——」他到底还是露出了獠牙。
我忽然道:「侯爷知道,我被赶出去后曾经待过什么地方吗?」
小侯爷去太学读书。
「「元」我说:「我曾在满春楼待过, 为了找池家二小姐, 就是胭脂巷后面那家。」
他面色微变:「满春楼?」
「有一晚, 我经过后院的时候, 有一位清场的贵客喝多了。我推拒不得, 然后……后来, 事后,他给了我这个。」我将手里那个九龙戏珠的玉佩在他面前一晃。
裴昭显然知道什么……他死死盯着我握着玉佩的手。
「后来,我想, 不能不给孩子一个名分。正好阿肇不嫌弃我——」
元肇神色肃然, 垂下长睫盖住眼底的笑:「娘子你这是什么话,你这是给我机会。」
「所以,这个孩子——」裴昭显然懵了。
「侯爷可以去问问那位——在赐婚之前,阿肇是亲自见过那位的。」
这些年, 跟着裴昭的, 学到的最厉害的,就是撒谎。
真真假假, 所有的事一件一件都是真的,但是结果却是假的。
裴昭自然不能去问。
但是天子和池家二小姐那些秘不能宣的事却有一部分是真的。
作为近臣,他大概知道一二。
裴昭脸上的血色彻底淡去。
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。
「一步错……」
他眼底的光变成了灰, 过了好一会, 他抬起手, 向后颓然一挥。
而隐匿在城门口那些装模作样的商队都开始缓缓退下。
「那么,还有什么想问的吗?」
他已经说不出话。面如金纸。
「没了的话。」我转头看元肇:「夫君,放下窗帷, 我们出发吧。爹的车都走好远了。」
「好的, 娘子。」
马车粼粼,前面风光正好。
元肇松开了手里的剑柄,换了把匕首:「今天既然不削人了, 那我给阿君削个苹果吃。到了沧州,池家娘子准备好了那么多好吃的,到时候肯定选不上我做的了。」
「那要吃两个。给咱孩儿也压压惊。」